他轉(zhuǎn)身,手指輕輕點向海岸盡頭那處幽藍(lán)的礁石群?!笍哪抢锵氯?,是更深的地方,我沒有靠近過那里。」接著,書生走向那一群群破敗的古船,這些船卡在海岸邊緣,像是被時間y生生停下的證物。趙于梨看著這奇景感嘆著。他們一起走上船。甲板斷裂,一旁的貨箱斜倒著,有幾箱早已腐朽開裂,卻還能找到些碎片:織布、陶罐碎片、雕工細(xì)致的簪子,還有染血的武器與斷掉的旗幟。趙于梨蹲下,打開一只半腐的木箱。里頭藏著信件與文書,有的是粗紙墨筆,有的是書法JiNg致、還蓋有印戳?!高@些有北方的,也有南方的文字?!顾啂讖埛篽的信紙,聲音壓低如喃喃:「為什麼他們會同時出現(xiàn)在這里?明明應(yīng)該互不相識……」書生也低頭看著,「有些像是商人的記錄,有些卻像是軍令書。難道這些人……是在交易時被襲擊的?」「或是更大的沖突……在這片海上爆發(fā)了?!冠w于梨轉(zhuǎn)頭望向遠(yuǎn)方,海的彼端一片Si寂。「我想出??纯矗脝??」書生愣了一下,但還是點頭。他們滑出港口,飄上水面。那是一種無風(fēng)、無波、無盡的沉默。水面平得如鏡,沒有魚、沒有cHa0聲,甚至連太yAn的倒影都像是一幅褪sE的畫?!高@里一直都是這樣。無邊無際,只有我一個人。沒有人來,沒有人走?!顾劾镉猩畈灰姷椎穆淠袷蔷米稄U墟的書生靈魂,在百年里一筆筆抄寫自己的Si。趙于梨心中感觸:「你一直一個人嗎?」書生點頭。「抱歉,我不知道該說什麼,這樣的日子一定很難受吧。」書生看著她,露出一抹罕見的微笑:「你是第一個問我這些話的人。其他的魂……都漸漸消失了?!钩聊提幔w于梨忽然轉(zhuǎn)向陸地的方向:「如果海里什麼都沒有,那我們可以往內(nèi)陸走看看嗎?說不定能找到其他線索。」於是他們離開海邊,走向碑世界的陸地里頭。腳下的地面變了質(zhì),從沙石海岸,過渡為泛白的老舊土路。一開始還模糊,但漸漸,出現(xiàn)了清晰的村落輪廓。他們看見一座座村屋,有的屋瓦完好、有的半塌。墻上掛著魚網(wǎng)、農(nóng)具、風(fēng)乾的雜貨,門前還擺著長條凳,像剛剛才有人坐過。道路蜿蜒,一旁是分割細(xì)密的田地,種著稻、蔬菜,偶爾也有柵欄圈著的家畜區(qū)——鴨棚、豬舍、牛圈,只是,全都空了。沒有動物,也沒有聲音。就像是整個村落在某天忽然蒸發(fā),留下日常的軌跡,卻cH0U走了靈魂。趙于梨走進(jìn)一間屋子,低矮的門框讓她不得不彎腰。屋內(nèi)仍留有炊具、竹簍、草蓆,甚至墻上還貼著一張泛h的春聯(lián)。她翻起一口木柜,里面竟還有一本泛h的書卷?!高@些生活痕跡都好真實??上Ф紱]人了?!箷沧哌M(jìn)屋內(nèi),抬頭打量四周:「我從來沒來過這里。以前我一直以為碑里只有海邊?!埂高@些人早都已經(jīng)塵歸塵、土歸土了吧?」趙于梨看著屋內(nèi)的擺設(shè),忽然問:「那他們怎麼沒留下靈魂呢?」書生一愣,慢慢開口:「……我沒想過這個問題。這碑也許只收下了海邊的Si者?」趙于梨若有所思:「那那些在海上、海邊Si去的記憶才會被碑捕捉進(jìn)來,內(nèi)陸的Si者,可能是屬於別的地方、或別的空間,也可能是沒人記得他們了?!顾D(zhuǎn)身拿出剛才一路上撿拾的信件、物品與器具,和書生一起鋪在屋內(nèi)的地板上——陶罐、斷劍、舊書、耳飾、魚網(wǎng)、軍章……她一樣樣分類,一邊感嘆:「這些東西在我們的世界,大概早就會被當(dāng)成文物,放進(jìn)博物館里展示了??上В莻€世界里早就沒它們的痕跡了吧。」書生靜靜地看著她忙碌,一起幫她擺整齊。他小聲說:「可是……現(xiàn)在你記得了它們。」趙于梨停下手,看著那些殘物,點點頭:「嗯,我會記得?!冠w于梨走進(jìn)一間保存較完整的房舍,窗框已塌,但屋內(nèi)依然整齊。角落的木柜微微歪斜,似乎曾有人試圖將它藏起什麼東西。她走上前,小心推開。咔噠。一本被織布包住的書本從縫中掉落,發(fā)出沉悶聲響。趙于梨蹲下身,拾起那本厚重的記事本。封面是粗布縫制,上面用潦草的筆跡寫著英文名字——“J.R.W.”她翻開。紙張泛h,有些頁面已經(jīng)斑駁,但大多數(shù)仍清晰可讀。筆跡歪斜卻誠懇,一行一行地刻畫著當(dāng)年島嶼上的生活:“…”“''''…”“’..”趙于梨讀得很快,也很順。她邊翻邊小聲翻譯著:「今天南岸的族人帶來了鹽與魚乾,我們用珠子與鐵器交換……希望下周北方族群來時不會又打起來……」「河水每三天就淹一次……這里的人說是‘河神’的警告,我還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字面意思……」「Lahuy今天又笑了。我試著把她的名字刻進(jìn)記事本里。我問她是什麼意思,她說是‘太yAn升起前的光’……我覺得那很美?!冠w于梨的手指微微一頓,視線落在那個名字上:Lahuy。她翻到最後一頁,那是日記的結(jié)尾?!癳me.”“.”趙于梨看完後沉默了好久?!杆麤]有Si在這里。可他把一段Ai情、一段歲月留在了這里?!箷捕自谒砼?,看著那幾行字:「這本記事本竟b任何碑文還誠實。」趙于梨輕輕合上本子,抱在懷里說:「這里不只有戰(zhàn)爭與Si亡,還有他們真的活過、笑過、Ai過……」趙于梨手里捧著那本記事本,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(jìn)帆布包里。她剛才在村落後頭破敗的石屋里,找到了一些簡單的項飾與陶器碎片。幾根發(fā)帶、一枚用獸骨雕成的鳥形吊飾,以及一片有西拉雅語刻痕的陶片,上面刻著。「應(yīng)該是名字,這些可能是Lahuy的東西?!顾吺蘸茫叴_認(rèn)還有沒有物品。書生默默地點了點頭,手指輕撫過陶片上的符號。他看了很久,才說道:「這世界原來不只是Si亡的殘響……還有,未竟的故事?!冠w于梨望著他,忽然問道:「你有沒有想過,為什麼這里會被定格?不是Si亡,而是——停滯?!箷а郏癖粏柕搅四硞€心中很久以前曾經(jīng)浮現(xiàn)卻未能說出口的問題?!肝乙恢币詾橹皇且驗槲襍i在海邊,才困在這里。但你說得對,這里,不該只剩我一個人?!顾c頭,「我覺得不是你不能離開,而是這個空間本身不讓任何未完成的東西離開。就像一場夢,把所有停在未完結(jié)的地方的人,鎖住了。」書生沉默了一會,忽地抬頭望向遠(yuǎn)方?!浮以?jīng)住的村落,也許,還留著些什麼。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嗎?」「當(dāng)然?!箖扇颂こ銎莆輹r,天sE變了。云層低垂,空氣里像是浮著某種濃密的氣息。越往村落的方向走,空間就越像夢境。風(fēng)聲被拉長,海浪聲變得遙遠(yuǎn)。四周的房舍、田埂與林地漸漸變得朦朧,如同舊照片被時間撕裂般殘破不清?!改氵€好嗎?」書生轉(zhuǎn)過頭問。趙于梨捂住額頭,感覺頭部被拉扯?!浮袷窃诖┻^什麼……霧,又像水……」她的聲音發(fā)顫。然後——呼──一陣翻涌的視線如海嘯撲來。天地反轉(zhuǎn),光影扭曲,彷佛整個空間的記憶正在被強(qiáng)行翻頁。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拖進(jìn)夢里,可這夢里不是幻想,而是某段真實歷史的遺留之處。當(dāng)她睜開眼時,一個全然不同的村落映入眼簾。